忍受完一週的生理摧殘,楊欣莛好不容易度過了這一個月的循環折磨。

        這個健康問題層出不窮的身體,實在無法讓她發自內心喜歡。不過基於想早一步做好忍耐準備與進一步想收回身體主控權的理由,她還是百般無奈付出心思認真觀察、感受來自身體各處所發出的訊息。

        在這個經年累月養成的習慣中,楊欣莛忽然發現,自從鄒碧芳兩個月前的探視以後,疼痛好像有逐漸緩和的趨勢。

        錯覺嗎?

        不!楊欣莛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狀況。可是這個十分明顯的轉變,原因為何?

 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是個有科學概念的人,她對很多事情都抱持著實驗精神。不過身體的突然轉變,讓她一時間難以找出能『對照』對照組的實驗組變動因素..............楊欣莛猛然驚覺,難不成是接受經書、閱讀佛經?除此之外,她想不出其他解釋。

        莫非,真是手上這部經書替她帶來解厄奇蹟?楊欣莛不敢妄想。她只是很仔細研讀佛經內的每一句話,並從這些句子裡,找到自己身上種種經歷的印證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 這個似乎找到答案的重大發現,讓她高興了好幾天。然而,她也更惶恐:萬一真如經文所言,那麼她又該如何彌補心中與生俱來、深不見底的無名愧咎?

 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沒有辦法解釋自己的歉疚來自何處?何因?她就像做了件十大惡極之事一樣,這沈重的罪惡感一年勝過一年,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。

        其實,一個犯了錯的人,在遭受法律制裁前,大多會先經歷一段被自己良知折磨的慘痛過程。等水落石出、判刑定讞之際,心情才會因為能夠坦然面對而變得比較平靜。無論定罪如何,都不重要,這個人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,甚至會輕鬆喘口氣說:「我終於可以走在陽光下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反觀楊欣莛此刻的心態,她根本還在瞎子摸象,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,才能讓自己抬頭挺胸面對長久以來的恐懼。如果自己真的曾經做錯什麼,那麼請告訴她,再難忍的刑罰她都願意受。

 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真的好累、真的不想再這樣糾結度日。她心裡很清楚一個道理──欠錢還錢、殺人償命。即便是後者,楊欣莛也絲毫不畏懼,一條命該還的,躲到哪兒都依然要還。

        老實說,楊欣莛一點也不在意償命!反正她這輩子過得並不順遂,無論在親情、感情或健康上,她的失落感都深沈到沒有詞彙能夠形容。

 
        這天,楊欣莛抱著經書與滿腦子的疑問,依照地址獨自來到精舍。

        這是一個座落在郊區大馬路邊、與附近建築物格格不入的一處靜謐所在。精舍外觀十分古色古香,如果刻意忽略周遭景物不看,那麼十之八九會讓人產生回到一、兩百年前的時空扭曲錯覺。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將經書緊緊抱在胸前,仰頭看著精舍大門上方的牌匾,心中開始有股不知名的悸動翻攪。

 
        「阿彌陀佛。」

 
        一聲平凡到極點的佛號從楊欣莛身後傳來...........這......這.......這聲音為何如此似曾相識?彷彿很久以前常伴左右的音色............是什麼時候呢?楊欣莛頓時心神恍惚、頭重腳輕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喔,師父您好。」她不忘低頭回禮。

        師父年邁的臉上,顯現出用歲月刻劃下的慈愛祥和。她笑道:「精舍已經開門了,施主若是前來禮佛,可以直接進入,不用拘泥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........」楊欣莛羞愧說:「我不知道怎麼禮佛.............」

        師父依舊微笑說:「禮佛在心,沒有一定規範,用妳覺得適當的方式去做就好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可是.............」楊欣莛想不通自己心底為何會產生像是見到久別親人般的感受,這讓她忍不住眼底發熱、鼻頭酸楚:「師父,我不知道為什麼要來,我只希望能找到答案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麼,就更應該進去了,施主。」師父的神情似乎永遠那麼平和:「緣起緣滅,有因有果;立願圓願,受苦了苦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師父,妳.................」楊欣莛大驚,沒想到腦海深處的意識竟這樣被輕易說出,而且還是出自於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之口。

        師父指著楊欣莛懷中的經書,淡然一笑說:「我只知道施主是個接觸過佛經的人,經典中的深義對每一個人而言,都會產生獨特不同的感受。既來之、則安之,我想精舍裡的藏書,應該能讓妳獲得幫助,只看妳是不是真心誠意要找答案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的真心有多少,這一點只有我自己清楚!」楊欣莛急切道:「不過,即使找到答案又能如何?我該怎麼做才能消除我心中的.............感受?」

        師父並未立即回應問題。她看了看楊欣莛手裡的經書後,語調平淡說:「該如何做,妳應該早已接到訊息了,不是嗎?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用力扭轉腦神經,潛意識裡好像浮出了一絲絲的光亮,但在更努力嘗試後,終告失敗。她垂頭喪氣說:「我想我沒辦法確定。師父,是不是我太笨的關係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施主千萬別這麼想!世間沒有絕對的愚笨與聰明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我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身上的一切?」

        師父仍舊微笑道:「終有一天!」

        「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」楊欣莛看著師父的笑容,自己卻完全沒有笑意。沒有人能體會她心中的急切與焦慮,這份無奈,只能默默往肚子裡吞。她喃喃自語:「我到底犯了什麼錯?」

        老師父仰望精舍牌匾,口中低聲念道:「雖經百千劫,所作業不滅,因緣交會時,果報怨難解。一念疏忽,是錯起頭;錯念一成,便墜輪迴。施主,與其在這兒滿心疑惑,不如隨我入大殿禮佛參禪。或許,答案就在妳一念之間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一念之間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恍恍惚惚,只能順從老師父的建議與自己的心意,亦步亦趨走在老師父身後。


        跟隨老師父進入大殿後,楊欣莛看見為數可觀的信眾在幾位法師的帶領下,正進行著一場莊嚴肅穆的法會。旋律簡單的節奏和悅耳動聽的梵唄,撼動了楊欣莛沈睡已久的潛意識。

        梵唄,簡單來說就是指佛門中讚詠歌頌佛德的音聲。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的楊欣莛,不知怎地竟無法克制情緒,悲從中來、淚流不止。同時她也發現,此刻所諷誦的經文,正是她最近用心研讀的佛經。

        一點也不悲情的梵唄,為什麼會讓眼淚像泉水一般不停的湧出?楊欣莛嚇傻了。緊接著,她的身體居然不受控制,『咕咚』一聲當場跪了下來。

        她怎麼也弄不明白自己發生了什麼事,整個就是完全不能克制!她從來都不知道眼淚可以這樣流溢不止,好像切割手腕動脈後的血液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 『好吧,大不了是讓人看笑話而已。』向來不哭的楊欣莛,如此無奈心想。

 
        一直陪在旁邊的老師父見狀,立即向大殿門外隨侍的優婆夷(註一)吩咐了幾句話。很快的,兩位優婆夷便搬來矮桌與拜墊,放置在楊欣莛的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 老師父拍了拍楊欣莛的肩膀,彎身靠近她的耳邊小聲說:「無論再怎麼無法克制,也請妳想辦法跟著念誦經文與發心跪拜。法會結束之後,再隨後方兩位女居士到藏經閣找我。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哭到不能自己,只能哽咽點頭表示理解。

 
        法會是佛教儀式之一,不同的法會,儀軌也多有不同。現行法會通常依照香讚、請聖、頂禮諸佛菩薩、懺儀(或誦經)
、念佛、迴向、三皈依等原則為之。法會的主要目的是期許自己與周遭一切眾生,都能逐漸走向完全圓滿解脫者的智慧與慈悲。

        一場法會的時間,大多為二至三小時。不過楊欣莛這一輩子的第一場法會卻是長達上中下三卷、歷時六小時的拜懺法會。除了休息用餐以外,楊欣莛這一整天跪著的時間,比站立、盤坐的時間都要多很多。當傍晚法會結束時,她幾乎筋疲力盡、舉步維艱。

 
        「師父,法會結束了。」楊欣莛站在藏經閣門口,苦笑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喔,結束啦!」老師父放下手中毛筆,起身招呼說:「趕快進來坐吧,我想今天一整天下來也夠妳受的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摸了摸膝蓋,慢慢走進來,開心笑道:「身體是真的很累,但心裡卻很輕鬆、高興。」

        老師父淡淡一笑,看著楊欣莛問:「為什麼呢?人在疲累時,大部分心情都不會好,妳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何會與常人相反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從來沒跟一般人一樣正常過!」楊欣莛直覺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 老師父笑問:「那麼妳今天有什麼反常之處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...................」楊欣莛有好多話想衝口而出,但礙於與老師父的認識不深,因此諸多顧慮。

        「不要緊。」老師父揚手制止說:「妳可以不用對我說,我的問題是給妳自己去深思的。」

 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心底又是一陣感動,從來沒有人能夠這樣了解自己的為難。從她有記憶以來,說出實話就等同被否定、被打壓、被當成異類。因此,成年後的楊欣莛決定不再輕易托出實情,同時她也告訴自己,一切的一切,唯有的一條路才是解決之道──往最深、最深的沈睡意識裡去追尋。

 
        「謝謝師父。」楊欣莛苦笑說:「我還可以再來這裡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當然可以。任何人都能來去自如!」老師父展開雙臂,熱忱歡迎:「藥醫不死病,佛度有緣人。妳心底的菩提之門從這一刻被開啟,好好珍惜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師父.........我......我可以把這裡當成家嗎?」話一出口,連楊欣莛自己都甚感意外。

        老師父微笑看著楊欣莛的雙眸問:「來到這兒,讓妳有回家的感覺嗎?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低頭羞怯說:「是。我..........很怪,對吧?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,不怪。這是妳與眾不同的地方,只有妳自己最清楚原因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麼,能不能請師父教導?我想................鑽研。」

 
        週休二日的第一晚,楊欣莛竟埋首書堆、忘了時間。而老師父似乎是早有安排,讓錯過大眾運輸工具的楊欣莛在精舍掛單(註二)。

        這一夜,楊欣莛居然一夜無夢、安穩沈睡,直到隔天清晨五點半,寺院清脆響亮的打板(註三)之聲傳來。

 
        什麼情形?楊欣莛難以置信眼前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 這恍若重生般的美好,究竟是她苦候得來的奇蹟,抑或更悲苦未來前夕的假象快樂?

 

        註一:《佛光大辭典》優婆夷(Upāsikā),中譯為清淨女、清信女、近善女、近事女、近宿女、信女等,即親近三寶、受三歸、持五戒、施行善法之女眾,為在家二眾、四眾、或七眾之一。

        註二:《佛光大辭典》掛單,又做掛搭、掛搭單、掛錫、掛褡、掛鉢。僧人遊方行腳,入僧堂掛其所攜之衣被於堂內之鉤,有依住叢林之意味。又住持允許行腳人依住,稱為許掛搭。而在家居士若要於道場寺院中掛單,必須向方丈或住持和尚「討單」,若經允許,始得掛單。目前的掛單已漸漸失去原意,僅剩入寺暫住之意。

        註三:《佛光大辭典》禪林用語,又作打版。叢林中,於齋食、開浴、普請、上堂等集會時,敲擊木板發出聲響,以告示眾人,稱為打板。古時候沒有時鐘,是以「更」來衡量時間,而『板』在寺院裡,便具備『鐘』的功能。打板的聲音,就是能讓僧眾依時進行日常工作的一種提醒。

 《未完待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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