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了療養雙份的情傷,楊欣莛投入比以往多上兩倍的時間與心力在工作中。每天日以繼夜不停的燃燒,讓自己沒有多餘的閒暇時間,去做無所謂、沒必要的多想。

        她以為這樣的處方能夠換來一夜好眠,可惜如意算盤根本不是這麼容易打,楊欣莛的噩夢困擾,依然沒有改善的跡象。

        白天在工作上出力賣命,還多少能獲得上司賞識與薪資回報,但夜晚在夢境裡疲於奔命,究竟是招誰惹誰了?她到底在跑什麼?逃什麼?跑得氣喘如牛、逃得揮汗如雨,可始終都沒看過在後面追趕的是什麼蛇神鬼怪!

        難道,她真的要去找精神科、心理科?

        噢,拜託,楊欣莛哪有多餘的時間跟金錢哪?她媽媽還有一大筆醫藥費要付,哪還顧得到自己?小弟要結婚了,媽媽開口向她求助,這........應該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。不過,小弟結婚,為何要她出錢?

        算了算了,施比受有福,不是嗎?終究是自家人,自己能幫就幫吧!


        這一天,楊欣莛難得請了假,原因是每個月一次的折磨,讓她虛弱到幾乎極限的地步。

        怎麼會這麼痛?止痛藥已經吃了再吃,劑量早就過了醫囑規範的標準。這是知名醫院婦產科名醫開的止痛藥啊!怎麼會一點用也沒有?楊欣莛痛得不斷咒罵自己這副不給用的爛身體,為什麼大家都告訴她身體沒問題?那這痛到在地上打滾的情況是鬼上身嗎?

        一年前,名醫在楊欣莛開完刀的隔早巡房時,非常樂觀笑著說:「手術很成功,順利將異位的內膜刮除,以後就可以過正常生活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真的嗎?謝謝醫生。」楊欣莛忍著手術後的劇痛,虛弱向醫生道謝:「可是,這個病究竟是什麼原因引起的?我想瞭解預防一下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呃.........」醫生面有難色說:「這個病雖然有很多人在研究,但到現在都沒有定論,所以.........」

        「喔,所以一切都是謎,對嗎?」楊欣莛心中五味雜陳。


        病因,是每一個曾經為病所苦的人,亟欲求知、求解的焦點,這無關乎治癒與否。一個人被折磨到生不如死,怎麼可能不去追根究柢?哪怕是死,也要死得明白,不是?

        其實,被折磨過的病患最厭煩聽到的說法,就是『病因不明』!被折騰得死去活來,原因竟然是不明?這是多麼令人百感交集啊!

        然而,令楊欣莛更厭煩的還不只這個,她在手術治療之後,一切還是跟以往一樣,沒有好轉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在不經意的偶然下,楊欣莛看到一篇禪詩:欲知前世因,今生受者是;欲知來世果,今生做者是。

        這篇短詩,在楊欣莛的心底掀起了一陣陣的波浪,久久翻滾不歇。她很清楚自己這輩子沒做過什麼特好事與極壞事,只是平平凡凡的一個人。既然平凡到沒什麼值得提,那麼這輩子有記憶以來的這些痛苦和疑問,又是因何而來?

        如果是為了前世所為的償還,楊欣莛身上這二十多年來的一切,似乎就比較能夠說得通。

        可是,前世做了什麼,又該如何得知?
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想通了這一點後,她開始渴望去追尋答案。這份渴望讓楊欣莛急切到幾乎想拿生命去換──這輩子要是找不出答案,寧可現在自行了斷!

        其實楊欣莛並非真要結束自己的生命,她身上的責任還未盡了,而且聽說自殺的人,罪業更重。在原本陽壽結束前的歲月裡,這個自殺者,都會原地打轉、重複一遍又一遍的自殺片段。

        光想到這兒,楊欣莛就死命搖頭、打消想法。再怎麼說,自已也已經被折騰了二十幾年。要是現在自殺,那豈不是又要再來一次?

        『開什麼玩笑!!寧可這一輩子結束一切,我再也不想到這裡受罪了!』楊欣莛咬牙忍耐身上一點也沒減輕的疼痛,如此發誓。


        『叮──咚──』

 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皺了皺眉,腹間疼痛才剛緩和一絲絲,這按門鈴的不速之客是何方神聖?她不記得有跟誰相約到自己租屋住處見面。
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掀開被褥,從床上吃力站起來,一陣眼黑和劇烈刺痛,使她立刻蹲下身子...............她真想不要動。


        『叮、咚、叮、咚、叮──咚──』

        門鈴聲再一次催促著。看來門外的人,是非進不可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嘆了口氣,以半彎上身的詭異姿勢,小碎步緩慢挪到門後。她痛得連直起身子都困難,怎麼從門上的窺視孔查看門外訪客?

        她無力抬手把鐵門上的鏈條拴上,開了一個手掌寬的門縫,用虛弱到像貓叫的聲音問:「誰?」


        「天哪!」來人驚呼失聲說:「楊欣莛,妳怎麼真的在地上爬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鄒碧芳,妳哪一隻眼睛看到我在地上爬啊?我還沒到爬的地步,好不好?」楊欣莛蹙眉回話,動作緩慢解開門栓。

        「拜託,妳這個樣子,跟在地上爬有什麼差別?妳看妳,一點血色也沒有,活像個殭屍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妳不用上班嗎?」楊欣莛朝鄒碧芳揮了揮手,示意讓她幫忙關門。自己又以同樣的姿勢往床鋪走去:「妳該不會是專程來數落我的吧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請了兩個小時特休,來看看妳。」鄒碧芳鎖好門,拋下手裡提著的食材,快步來到楊欣莛身側給予扶持,她不忍說:「拜託,妳怎麼都沒見好啊?有吃藥了嗎?天哪,這樣下去不是辦法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還要我怎麼做呢?西醫開過刀,中藥也吃不少,沒用就是沒用。」楊欣莛朝床頭櫃上藥包弩了弩嘴,沒好氣說:「妳倒是幫我想想我還沒試過的辦法,好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.........」鄒碧芳讓楊欣莛坐回床上後,自己拉了張電腦椅到床邊坐。她賊頭賊腦、出餿主意說:「妳有沒有想過再開一次刀把那些女人的東西通通拿掉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嗯.........」楊欣莛拉高枕頭,蜷縮雙膝靠坐在床頭。她擺了一個很難看的笑容說:「照妳這樣講,那我經常會發作心絞痛跟胃痛的毛病,是不是該考慮把心臟和胃也都拿掉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咦?這......這......這怎麼行?胃跟心臟不行啦!我說的是女人的那些器官,妳不要強辭奪理嘛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喔,好啦,我只是想告訴妳,事情沒妳想的那麼單純罷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所以呢?」鄒碧芳期待問:「妳有沒有想過這個作法?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把沈重的頭放在曲起的膝蓋上,無力說:「好主意!但妳以為我沒想過啊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咦?言下之意是妳已經全部拿掉了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白癡!!」楊欣莛痛得都快沒力了,還被鄒碧芳這個朋友問這種蠢問題。她窩著身子,費力說:「我要是拿掉了,現在還會這樣?鄒小姐,妳今天是來惹我生氣的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阿哈哈哈...........」鄒碧芳尷尬笑說:「妳怎麼這樣說嘞?人家是來幫妳煮晚餐的耶!」她忽然收起笑臉,一本正經問:「所以,到底能不能乾脆一點,把那些器官都拿掉?我幫妳調查過了,拿掉之後還能申請殘障給付。怎麼樣?可以考慮喔!」

        「鄒、碧、芳,就算我要拿,也是為了治病,妳跟我說殘障給付幹嘛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哎喲,我當然知道是為了治病。但總是順便講一下好處嘛。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無奈看著鄒碧芳思想單純的表情興嘆,她幽幽說:「不是我不要,而是幾個醫院的醫生都說不行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為什麼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因為我的年紀太輕。他們都跟我媽一樣,說什麼也許以後就會好,叫我不要衝動。」

        鄒碧芳想了想說:「也對啦!拿掉了,就跟孩子徹底絕緣。不拿,可能...........會好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對!」楊欣莛沒好氣回嗆:「怎麼不說有可能都不會好?反正痛死的人是我!你們這些人真是說話輕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哎喲,我又不是妳,我怎麼知道那麼多,只是聽到什麼就跟妳說什麼而已嘛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后,妳也說說不一樣的,別再氣我了。」楊欣莛揮揮手,繼續蜷縮自己的身體。來自全身神經細胞的訊息,她知道痛感緩緩加劇的頻率又將要開始。


        「這是妳說的喔。」鄒碧芳突然靠近楊欣莛,懇求說:「我知道妳向來不信鬼神,但是我拜託妳先不要拒絕,好不好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嘖!」楊欣莛的臉頓時染上不耐煩的顏色:「妳又要帶我去什麼正元堂、慈靈宮,是不是?我不要去!跟妳說我對那些東西很敏感,我不要去!!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什麼什麼東西?妳不要亂講話啦!」鄒碧芳連忙制止說:「不信就算了,可千萬不要出言不遜,祂們很靈驗,會被聽到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隨便隨便!很靈也好,會聽到也罷。我不信祂們這麼閒,連我說的一句話都要監聽!如果妳接下去要說這個,那就不用說了。我現在越來越痛,沒精神跟妳說這些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是、不是。」鄒碧芳趕緊搖手否認:「我不是要說這個。我要說的是另外一種...........更高等級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白了鄒碧芳一眼,指責說:「妳還叫我別亂說話,妳聽聽妳自己說的是什麼話?什麼更高等?我看不出妳這樣的說法禮貌在哪裡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哎喲!!」鄒碧芳急得抓頭,她馬上雙手合十,朝窗外天空喃喃自語:「對不起、對不起,我一時情急、沒有惡意,祢們千萬別責罰我,對不起。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不耐煩到了頂點:「白癡!妳這樣真的很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妳妳妳,妳的臭脾氣到底什麼時候要改啊?祂們來自另一個世界,妳信祂們一下會死喔?或許下一個奇蹟就出現在妳身上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最好是!」楊欣莛立刻反譏:「誰要是能救我離苦,讓我明白我身上的一切,我就立願起誓去.............」
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不把誓願說出口的原因很簡單,這是自己的事,沒必要在人前說。

        然而,人的好奇心,總是驅使人多嘴一問。


        「去?去怎樣?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抿嘴低聲說:「沒什麼!」

        鄒碧芳扯動著嘴角神經,看得出來有點不滿意:「所以,妳先不要拒絕,就死馬當活馬醫,怎麼樣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好啦好啦,快說。」楊欣莛一把抓過床邊的抱枕,用力往胸腹間壓縮,藉以減輕疼痛感。

        「吶。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抬眼看了看鄒碧芳從外套口袋拿出來的紅封皮小冊子,她無奈笑了出來說:「佛經?哈哈,果然是更高等了一點!」

        「嘖,楊欣莛,請妳抱持恭敬心。這是我特地幫妳請來的佛經,我也對祂許了願,希望祂能救妳。所以,妳不可以污衊佛經跟我的心。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一愣。


        從未見過好朋友如此這般正經八百,楊欣莛嚇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。沒想到自己的痛苦,竟然會讓一個沒有血親關係的朋友付出心願?她仔細回想,自己這些年來為了那個家付出多少血汗,沒有親人的關懷也就算了,還不時被嘮叨寄回去的錢不夠。如今在自己最痛苦的時候,反倒是這個認識七、八年的朋友給了不少呵護............

        一陣心酸泉湧,楊欣莛哽咽了。


        人生路上求的是什麼?

        在什麼也帶不走的人世,一份信任、一路支持、一些認同、一句鼓舞,是足以溫暖自己靈魂並能將之轉化為能量,內化吸收的無形寶物。一個人獲得了這些,還不夠?這是再多的金錢、名利也換不得的呀!

 

        心靈層面一路上都很空洞的楊欣莛,這時才首次感受到來自真誠的溫暖。這份可貴的真誠,她決定要好好珍藏,哪怕只是一時的幻境,她也心甘情願、不多做考慮去收下。 

        或許,謎底揭曉的時機就要到了,楊欣莛不知為何,就是忽然這麼認為。

        有時候,她甚至覺得自己很可怕,莫名其妙的預感總會在念頭形成後的未來成為事實。這也是她不敢向人提起的另一件事,她害怕自己被歸為異類一族。


        「是,對不起,是我不對。」楊欣莛恭敬道歉。

        這回輪鄒碧芳楞了一下,她靦腆笑說:「也不要忽然這樣吧,我會害怕耶!」

        「妳是怎樣嘞?我真心道歉也不對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對對對,這態度就對了。吶,拿去。師父說讓有病苦之人先看過,有緣份的呢,自然就會知道該要做什麼。」鄒碧芳聳聳肩接著說:「師父的話真玄,像我看了以後就完全沒感覺要做什麼。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雙手接過經書,苦笑道:「師父不是說了病苦之人嗎?妳又沒病苦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啊啊──或許吧!」鄒碧芳大大伸了個懶腰說:「這是好,還是不好呢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沒什麼好不好的,有利必有弊而已。」

        鄒碧芳眨眨眼,看了看楊欣莛,低聲說:「不管怎麼樣,我只是希望妳能好起來,看妳這樣,我都想死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喂,妳胡說什麼!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。」

        鄒碧芳傻笑說:「哎喲,形容詞、形容詞啦!喔,對了,師父還說,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,可以照著經書背面的地址,直接去精舍找她,她人很親切慈祥。好啦,妳先研究一下,我去幫妳弄晚餐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謝謝妳,不要弄太多,我真的吃不下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可以,妳看妳瘦的,再不好好吃飯,就要變人乾了。拜託妳照顧一下自己吧,我要是男人,根本不會看上妳。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蹙眉道:「夠了,我對這個也絕念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鄒碧芳謹慎提問:「真的?或許第三個男人會是真命天子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走開走開,要是真那麼好,勞煩妳不嫌棄拿去用。我真的夠了,難道妳不覺得我在這方面沒天份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............」鄒碧芳無奈苦笑說:「也是啦,沒見過妳這樣倒貼男人的人。也真是怪了,妳對人這麼貼心,怎麼老遇到那種爛角色?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嘆息道:「上輩子沒燒好香吧,不然嘞?好了啦,我感覺好虛,讓我靜一下!」

        「喔,那妳休息,我去弄飯。」


        這是楊欣莛這一輩子第三次拿到佛經,以她的過去經驗,她對經文是完完全全的有看沒有懂。而先前那兩本佛經,都是以她偷偷放到寺廟門外的機車上做為結束。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對那兩本經書的全名已經印象模糊,但在看了手上這本經書名之後,她赫然發現這三本佛經都有一個相同的關鍵字──懺。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的心不由自主抽痛起來,她開始思索這一連串際遇下的巧合所代表的含意。

        似乎有某種啟發,在楊欣莛的腦中破繭而出。


        對於第三次拿到經書,楊欣莛心情上一反常態,出現了無法形容的異樣感受。她無奈苦笑了一下,慢慢翻開自己預測可能還是看不懂的佛經............

        看懂了?天哪!楊欣莛竟然看得懂?

        真的,假的?她不敢置信揉了揉眼,再次定睛觀看。

        沒錯,她真的看得懂,真的!!上中下三卷的佛經,她都懂。這真是令楊欣莛震驚的一件事!這麼簡單易懂的經文,為什麼先前兩次都像鬼遮眼一樣,一個字也讀不下去?怎麼會這樣?太奇妙了。


        『妳以為看看,就夠了嗎?妳真的以為看看,就夠了嗎?』


        是誰?是誰在楊欣莛耳邊說話?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前後左右到處看了一圈,這個屋子裡,除了鄒碧芳在小廚房忙晚餐以外,就只剩下自己。那麼,剛剛在耳邊說話的人是誰?假如沒有人說話,難道是自己出現幻聽?

        如此清晰的柔和男聲,楊欣莛對不出是所有認識的人當中,哪一個人的聲音。而且,也完全不像自己跟自己說話的聲音。


        這又是怎麼回事?

        『妳以為看看,就夠了嗎?妳真的以為看看,就夠了嗎?』

        不然呢?還需要做什麼?可不可以直接明說,不要打啞謎?

 

 

《未完待續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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