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欣莛,欣莛!」

        媽媽急促的呼喚聲,讓正在啃書的楊欣莛皺著眉,心不甘情不願應付說:「噢,什麼事?」

        媽媽端著供菜,沒好氣說:「上供時間到了,妳也幫幫忙,把這些供菜端到佛堂去,我要拜拜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喔,好啦。」楊欣莛仍是一副不情願的死樣子。


        不是她不願意幫忙做家事,而是拜拜上供這件事,一直是她心底另一件無法說出口的困擾。

        她,莫名的畏懼神像!

        這個困擾要是公諸於世,鐵定換來親人最高等級的責難。

        『怎麼會有這種事?這是大名鼎鼎的關老爺、觀音菩薩;那是無人不知的三太子、玄天大帝。妳看祂們慈眉善目多莊嚴呀!怎麼會畏懼?』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,但是,誰能告訴她?

        莫說給她解答了,楊欣莛連開口發問的機會都沒有,更何況她也不想沒事惹事、自討罵挨。全天下哪有人看到神佛尊像會害怕?啐!貽笑大方簡直是。
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硬著頭皮端起供菜,特地吆喝弟弟妹妹一同前往。美其名是要兩個小的幫忙做家事,實際上卻是拉人壯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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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「嗯──好香喔,姊。我可不可以吃?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行啦!上供的菜怎麼可以偷吃?萬一神明生氣怎麼辦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拜託,你們大人很奇怪耶,為何總說神明會生氣?」小弟伸手直指神像說:「妳看,關公爺爺笑得多開心,根本就是在說:『吃吧吃吧!』不是嗎?」他左右來回看著兩位姐姐,嬉笑問:「對吧?對吧?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被小弟的嬉皮笑臉惹得血壓飆高,她握緊拳頭,重重敲擊這個小她六歲弟弟的頭,怒罵:「你哪一隻耳朵聽見關公爺爺跟你說話啊?笨蛋!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哎呀,好痛啦!臭老姊,妳讓我吃一下會死喔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閉上你的嘴!大過年別亂說話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臭老姊、臭老姊...........」


        「姊,在最旁邊的那一個是誰啊?祂是不是也有跟關老爺一樣威風的名字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..........」楊欣莛根本不敢抬眼看佛像,但在妹妹面前又得端出『大姊』姿態。她在腦中估計著妹妹的手指方向,扳起面孔嚴肅說:「媽說那是藥師佛的護法菩薩,只要看到藥師佛身側有菩薩,就一定是這兩位,就像阿彌陀佛身邊有觀音菩薩跟大勢至菩薩一樣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喔。」妹妹語帶欽佩說:「姊,妳懂真多,好厲害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哪有?我是聽媽說的。」楊欣莛心虛低著頭,沒再多說。當她放好供菜時,雙手已是冰冷沁汗。


        她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停留,她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!除了持續十三年的噩夢以外,她最害怕的就是走進供奉著神明的空間,無論是寺廟、祭壇,甚至於自家佛堂。尤其是坊間一般常見的『圈圈宮、叉叉堂』,楊欣莛一看到,就整個人噁心反胃、渾身發顫。

        這份緊緊壓在心頭的沈重,每逢農曆年節便要經歷一次。好在她們家只有在這時才會比較大場面拜佛祭祖,平常時間大人都不准小孩隨意進入佛堂。否則她這個秘密,終究紙包不住火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 楊欣莛也曾經研究過自己畏懼佛像的原因,她極度懷疑自己是因為曾經犯過什麼很嚴重的錯,所以導致在佛像前會有抬不起頭、想找洞鑽的感受。

        可是,這能跟人說嗎?

 

        「走了!」楊欣莛沈悶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喔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臭老姊,我又沒偷吃,妳幹嘛一副臭大便的臉?」


        小學三、四年級的男孩子,正是口沒遮攔、皮的要命的年紀,再說,楊欣莛這個弟弟是他們家的『寶貝』。

        台灣光復後,她父親隨軍隊來到台灣,一個人離鄉背井在這片土地上過活,本以為會這樣終老,沒想到月老牽線,讓他娶了個年紀小他十五歲的美嬌娘。

        在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的守舊觀念下,楊欣莛的母親說什麼都要在生了兩個女兒之後,繼續努力做人。所幸老天疼惜,第三胎終於盼到了『有後』的男丁。

        年近半百,喜獲麟兒,如何能叫人不開心?

        不過,楊欣莛心態上是不太能接受父母對這個寶貝弟弟的教育方式。但又能說什麼?寄人籬下、羽翼未豐,何來多嘴的餘地?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在面前流轉。


        「楊慶宗,你再說話沒大沒小,當心我扁你。」楊欣莛蹙眉恐嚇。

        「妳敢──我要告訴媽媽說妳欺負我。」楊慶宗用雙手扯出一個超級無敵醜陋的鬼臉,說話依舊是沒大沒小。
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沉默疾走,一方面包容小弟對她的不禮貌,另一方面則是忍受來自下腹的隱隱痛感。


        「放好了嗎?」媽媽一看見楊欣莛帶著弟弟妹妹回到客廳,劈頭就問。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緩慢往沙發坐下,低聲回說:「嗯,放好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幫我插香了嗎?」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一愣說:「妳沒有要我幫妳插香啊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嘖!」媽媽不滿嘮叨:「都這麼大了還不懂事?剛剛就跟妳說時間到了,拿供菜過去不插香?這還要我說?什麼都要我說,不把我累死啊!一個一個的,真累人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........................」

        「妳看,唸一下就擺臭臉,以後還得了?」

        「........................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還不快去?幫我插香呀!」媽媽的高分貝,讓整個屋子的寒毛都豎起來了。
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知道媽媽已經心有不滿,若跟她再多做爭辯,肯定沒好下場。但是,自己真的很不舒服,不僅雙手溫度尚未恢復,整個寒氣又忽然從腳底鑽上來,聚集在下腹間,如同針扎。


        「媽──我來那個,可不可以讓妹妹去插香?」楊欣莛窩在沙發上,懇求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噢,怎麼這個時候來那個?真是的。哎喲,這沒什麼啦,媽媽以前年輕的時候也是痛,不要緊的,忍一下就好了。再不然等結婚以後就一定會好,這不是病,女人都會經歷這一段。妳年紀還小,去婦產科很丟臉啦!

        「可是,我現在很不舒服,而且我還沒結婚哪!媽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不是痛得很厲害,楊欣莛基本上是不會說出口。她知道跟母親傾訴身體狀況之後,往往結論都是類似。母親總用她過往的經驗,要求楊欣莛比照辦理。

        倘若如此,說跟不說又有什麼差別?反正母親也正常活到了這把年紀,同理可證,楊欣莛應該也可以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忍一忍、忍一忍,媽媽也是這樣熬過來的。」她眉頭皺得更深了:「讓欣儀去嗎?欣儀,妳行不行?會不會用打火機?」


        楊欣莛此時在心底納悶:妹妹小她三歲,一個十二歲的人,是為什麼連打火機都不會用?那麼為何自己早在上小學一年級就已經被迫學會煮飯、操持家務?

        一樣是人,怎麼待遇如此不同?


       「我不會用打火機,我怕火...............」楊欣儀一臉驚恐道。

       「哎喲,真是的,我爐子上還有菜要盯著,妳爸爸還沒回來,真希望我有三頭六臂............」

       身體不適的楊欣莛頓時火氣高漲。她沒好氣數落說:「楊欣儀,妳中秋節烤肉時,怎麼就不怕火?等會兒玩仙女棒時,就不怕火?」她倏地起身,氣憤道:「我去,可以了吧?」


       楊欣儀被責罵後,委屈的站在客廳角落,不敢哼聲。

       媽媽見狀,連忙緩頰:「哎喲,不然怎麼說妳是大姊呢?妳去做,就是在幫媽媽的忙嘛,好不好?」

       「..................」楊欣莛默不作聲。她強忍著腹間疼痛,往佛堂方向移動腳步。

       「我也不會用打火機,所以就不陪妳去囉!」楊慶宗一副怕別人會把他當啞巴的欠揍表情,如此說道。

       「..................」楊欣莛想不出該用什麼好的表情及話語來回應小弟,只有滿肚子的髒話幾乎快要傾巢而出。

       「慶宗,你過來!」媽媽朝楊慶宗招手:「你過來這邊坐好看電視,其他的事不用你管。等一下你跟你爸爸給祖先磕頭就好。」


        年方十五的楊欣莛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透,多了一根的人,究竟在哪裡比較優等?排行先後,為何是決斷學習生活技能的準則?而自己身上的疼痛在這個時候,居然會被擱置?

        如果連活人都顧不好,神佛們又怎會忍心接受供養?


        『不,一定要終結這一切!』楊欣莛這樣告訴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 她在母親的家庭裡,看見自己現在的影子。據說母親年輕時,外婆也是用類似的手法去對待四個子女,因而造成姊弟間的不滿與猜忌。楊欣莛知道再過不了多久,自己的家庭必定步上母親家庭的後塵。

        這,是她夢想中的人生嗎?


       『不,不是!!』楊欣莛在心中吶喊。

        沒有人希望自己的人生路是灰暗、支離、殘破、不美滿。可是,從楊欣莛心底深處浮出的緊張恐懼又是什麼寓意?

        她看不到未來,看不到遠方的光明。她甚至敢說,她對人生............絕望!!

 

        沒有人教過她這些課程,她的念頭也不是來自於書本。楊欣莛只能將這個狀況推向『與生俱來』四個字。

 

《未完待續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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