班頭兒『啪』的一拍手,站起來,做了個『稍安勿噪』的手勢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他搭上我的肩,笑得純情異常:「我說阿潘哪,老朋友,你去哪學會的啊?很會閃喔!」

        我也回敬一個假笑:「好說、好說,與生俱來的,不過再怎麼做也比不上你,班頭兒,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計謀還不是被你硬轉回來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彼此、彼此。我倒是覺得你剛剛跟阿強對喝的氣勢不錯嘛──看來當兵兩年有在鍛鍊喔!」

        「嘿嘿,哪兒的話。」我乾笑說:「因為那是生啤酒。」

        他瞇起眼看我,賊笑著朝桌面伸出手,舉起一直都被我刻意忽略的半瓶伏特加,露出他不常見、壞到底的眼神說:「同樣都是酒,你不能厚此薄彼喔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班頭兒,這可是濃度四十趴的伏特加!」背脊上陣陣涼意傳來,我還在做臨死前的掙扎,看來我是劫數難逃,這半瓶伏特加非進我腹不可。

        「喔,好吧!」他聳聳肩,放下伏特加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斜睨班頭兒,心想這小子肯定還有下文。
   
        果不其然,班頭兒順手拿起高粱,笑道:「那這個怎麼樣?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覺得我會選這個嗎?」疲倦的搓著自己滾燙的臉,兩個小時累積在身上的酒精,開始有反應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咦?」班頭兒故作可愛:「不過五十八度,差不多啦!」

        「嘖,那我還是喝伏特加好了,怎麼喝?」我放棄,反正橫豎是要喝。

        班頭兒開心看著大夥,一副計畫得逞的樣子:「隨你囉,喝完它就好!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們這群嗜酒如命的瘋子,這樣喝會掛的啦!」接過酒瓶,還是不死心提出抗議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『就是要你掛!!』死黨們異口同聲說。

   
        然後,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喝完伏特加,只知道後面划的酒拳一路都輸,讓我又喝了不少,我現在終於明白,從頭到尾都跟划拳厲不厲害沒什麼關連。我說嘛,我從來不曾這麼遜!!
 
        我戴上眼鏡四處張望,這才發現自己身在班頭兒家的客房裡,牆上的時鐘靜靜指著三點一刻,沒想到我睡了這麼久。再一低頭看,原本身上的衣物全被換過,我努力回想是不是真的被阿強脫光光?

        不對啊,我好像輸到打赤膊而已......不,牛仔褲是叫臭蟲跟阿強賴皮硬脫掉的。喔,想起來了,只差一拳就能讓阿強脫光光才對,最後那一拳,我出什麼......

 

        媽的,我怎麼什麼都記不得了?

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「嚘,醒啦?」

        緩慢回頭,看見笑咪咪的班頭兒站在房門外,撩開門帘探頭進來問。

        我有氣沒力說:「是啊,還醒得過來。我的衣服呢?林子欽。」

        他搖搖頭跨步走進房,停在窗前的書桌邊,倒了杯不知道是什麼的褐色液體,轉身走回床旁遞給我說:「喝了吧,頭痛就會好一點。」他往床邊一坐,繼續笑道:「真有你的,連阿強都吐的七暈八素了,你竟能撐到最後一個才抓兔子。你的衣服在我家陽台曬著,沒看到你跟阿強脫光光,還真有點可惜。」

        嗅到一股藥草味,看來是他早就準備好的解酒茶。我喉頭乾澀到連開口說話都痛,皺眉接下茶杯,苦笑說:「真是自找罪受,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可由不得你。說真的,大家為了生活,都各自漸行漸遠,我們這樣的聚會還能辦幾次?」班頭兒眼中閃過一絲落寞。
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別看他平時乾乾脆脆、哈啦哈啦的樣子,其實班頭兒才真正是個性情中人。好朋友們要各奔前程了,心裡難免不太好受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嗯,說的也是。」我喝進一口茶,味蕾上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。我受不了這苦到極點的奇特味道,不好意思當著班頭兒的面吐出來,只能咕嘟一聲吞下肚。

        「靠,這什麼啊?」我鬼叫起來,舌根還殘留有苦味。

        「家傳解酒秘方。」他笑說:「有效,但會讓人苦到心碎。」
   

        我一愣,心碎?大概只有心碎過的人,才懂得什麼叫心碎吧?

 

        「怎麼了你?遇到什麼事嗎?」我拍拍他的背問。

        「快喝吧,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。」他笑得似乎像也喝了解酒茶一樣的苦澀,淡淡說。
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要不是頭痛得幾乎要裂開,我絕對會直接把這杯鬼茶拿去倒掉。像給自己壯膽一般,我做了個深呼吸,鼓起讓舌頭再被刺激的勇氣,乖乖將解酒茶吞下肚。濃烈磨人的苦味,讓我不由自主疵牙咧嘴、緊握拳頭。拿在手裡的玻璃杯,彷彿發出碎裂前的劈啪聲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班頭兒連忙搶下杯子,拍拍我的腿安慰說:「等一下你就會知道效用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抹嘴問:「你常喝?」

        他聳聳肩回答:「沒辦法,應酬多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喔,忘了你警官的身分。」

        班頭兒突然轉移話題,稱讚說:「你昨天喝酒的樣子,倒是比三年前乾脆很多,看來你在台北適應的還不錯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眼不見、心不亂,算得上輕鬆自在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還在惦記她?」班頭兒露出驚訝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 我苦笑:「很白癡,對吧?始終放不下。」

        他嘆口氣,眼中竟也出現苦澀:「那你又是何苦離鄉背井這麼些年?你知不知道放不下,同時代表再也裝不進?」
   

        放不下,代表再也裝不進嗎?

        是啊,我當然明白。像被裝滿水的瓶子一樣,當它被裝滿的那一刻起,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水。

        我當然知道,但我做不到、更捨不得,將這瓶珍藏了這麼久的水......倒掉。只能像這樣遠遠逃開,暫時把瓶子藏起來,等待奇蹟出現的一天,再讓瓶子重見天日,捧在掌心端詳、呵護。或許,我等到的是末日!這樣也好,我就可以徹底死心──這瓶水...確定已不屬於我。
  

        我的臉色大概好不到哪兒去,聲音沙啞說:「船到橋頭自然直,時機應該還沒到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哈,再等下去,你媽肯定昏倒。你還有幾個十六年可以揮霍在她身上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揮霍?」我收斂起表情,沉聲道:「林子欽,你用詞不太好。」

        他馬上高舉雙手,作投降狀:「I'm sorry. 一時口誤。」

    
        我轉開臉,沒再多說話。其實心裡的確不太高興,不過也沒有到需要跟這麼久沒見的老朋友起爭執的必要,何況我還坐在他家床上,人情事故不能不顧。

    
        「真是的,平常沒事的時候,你溫和的要命,一講到她,你就整個變了樣。」班頭兒皺眉嘀咕。

        「那就不要再說我囉。」趕快趁機轉話題,我笑問:「你呢?這幾年跟她過得好嗎?」

 

        班頭兒有個交往三年多的女朋友,我見過她一面,感覺上是個文靜好學的女孩。

 

        他頓時像洩氣皮球,無精打采說:「本來很好,但最近......很煩!」

        「怎麼了?」班頭兒的感情路向來平順,會這樣說,肯定有原因。

        他嘆口氣說:「你覺得遠距離戀情,會不會有危機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......」我難以啟齒,自己情關闖十幾年,到現在都還深陷其中,怎麼給他建議?

        班頭兒看我沒回話,苦笑了一下說:「沒關係,就當給我一點分析,像以前高中時幫忙出主意一樣,好吧?」

        我嘆口氣說:「百分之九十九會!」
   

        不想欺騙他而做拐彎抹角的解釋,更不願害他因為我的話而抱著不切實際的夢想。
   

        他聽到我的回答後,臉上浮現出最後一絲希望都被狠狠戳破的痛苦表情,悶悶說道:「是嗎?連你都這麼說,那我到底該怎麼辦?」
 

        我對我的直接了當感到抱歉,但是,長痛不如短痛,鼓舞起他快刀斬亂麻的決心,總比像我這樣,飄蕩在曖昧不清之間來得好。自己深受其害的苦,不希望好朋友親身嘗試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究竟怎麼回事?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久前我通過職務考試,晉升後成為警務正,下個月派任到台北。」

        要不是看在班頭兒眉頭深鎖,我一定會替他高興喝采。但,顯然現在不是時候。我低聲說:「不錯啊,人生中的好消息,雖然遲了點......」我欠身拍拍班頭兒的肩,鼓勵說:「恭喜你!」

        他苦笑點頭,表示謝意:「福無單至、禍不單行。」他無奈道:「壞消息是我女朋友要去英國劍橋大學深造。」
   

        英國?這下他們兩個人可真是名符其實的『日不落』戀情了,連打電話的適當時機都很難找到。

 

        我倒抽一口氣,訝異問:「會不會太遠了點?她一定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嗎?」

        他抬頭失神看我一眼,似有認同感說:「就是啊,你說這有得解嗎?枉費我為了她,拼命讀書求升職,結果卻落得個『人算不如天算』......我......我本來想向她求婚了......我爸說,這樣的婚,結了跟沒結一樣,叫我自己好好考慮清楚,再做打算。」
  

        為了心上人所做的一切努力,都只是單純希望能夠換取永恆的喜悅,可當努力化作泡影破滅時,那令人胸口鬱悶的苦惱,確實無人能夠分擔。

        他爸爸說的不無道理,兩個年輕人結了婚,縱使有一紙證書居中維繫,不過,誰能保證這一張薄紙的效力?人心,說變就變!!
  

        我拍拍班頭兒此時駝得嚴重的背,除了安慰,還是安慰:「喂,別洩氣,先試試看吧。只要彼此心中還有希望,結果或許就會不一樣。」
   

        安慰別人時,說得頭頭是道;自己面對時,卻完全做不到。其實,結果或許會變得很好,但也有會更慘的可能。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,我始終懷疑握在一個人掌心,能夠扭轉乾坤的力量究竟有多大?

 

        我自己呢?能改變什麼?還是,有誰能讓我改變?
 
 

 

【結果結果,開花結果,那麼愛情花開後,肯定能結愛情果嗎?】
 

 

《未完待續》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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楓葉.JPG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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